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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已历三载春秋,楚子婧心底萌生了和离的念头(完)

点击次数:74 发布日期:2025-07-25

本故事纯属虚构。

第一章

大婚三载,楚子婧心底那株和离的种子,已然生根发芽。

这个念头,必须瞒过她名义上的夫君。

盛朝礼法森严,向来是夫休妻易,妻离夫难。被休弃的女子,注定要背负一世骂名,在世人指指点点中艰难度日。

若想和离,需得夫妻双方在文书上共同落款。这谈何容易?更何况,她的夫君是当朝太傅程少东——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连圣上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

他怎会应允?

即便,这三年来,他待她相敬如宾,却始终淡漠疏离,从未有过半分夫妻情谊。

心意已决,她定要离开这牢笼。细细筹谋,唯有剑走偏锋。

思及此,她眸色沉静如水,将书案上那封拟好却未落款的和离书投入炭盆。火舌一卷,素笺瞬间化作片片青灰。又取一张雪浪宣,藏于广袖之中,款步出府。

香车辘辘,行至宫门重楼之外。暮色四合,楚子婧倚窗静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宣纸。

宫门"吱呀"洞开,人潮渐涌。程少东一袭玄色锦缎长袍,玉冠束发,自朱红宫门深处徐步而出。端的是: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陌上玉郎君,人间无二色。

仅那颀长身影立于霭霭暮色,便足以夺尽目光。

瞥见她公然伫立于宫门显眼之处,程少东眉峰不易察觉地微蹙,侧身对随侍低语一句。小厮会意,立即上前将她引至一旁槐树掩映的僻静处。

待与同僚作别,他才朝她行来。

面上无甚表情,未见半分悦色,只淡声唤她乳名:

“阿宁?”

迎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秋毫的深邃眼眸,楚子婧心头猛地一紧,几乎漏跳一拍。

她暗暗吸了口气,压下喉间几不可闻的微颤:

“今晨风寒料峭,怕你朝堂辛劳受寒,特送裘衣来。”

说罢,便将手中叠得齐整的厚实衣袍递予他身侧的小厮。

程少东神色依旧疏淡,语意温凉:“有劳夫人。日后若非紧要,不必亲临宫门。送衣添物这等事,遣侍婢代劳便是。”

言毕,转身便欲登上另一辆早已候着的青帷马车,姿态疏离,恍似与她又成陌路。

“少东!”楚子婧却再次出声唤住他,一反常态地从袖中抽出那张空白的宣纸,指尖微紧,“近来你在外奔波劳碌,我在府中百无聊赖,便兴起习字之意。

你字骨峻秀,誉满京城,可否在此纸上留下名讳,日后供我临习揣摩?”

程少东闻言,剑眉微蹙,显出几分审视。未及言语,他余光倏然捕捉到不远处宫墙转角一抹鹅黄倩影,心头微动,犹豫之色仅在眼底停留一瞬。

他旋即接过随侍递上的紫毫笔,在楚子婧捧着的宣纸上,龙飞凤舞地挥就“程少东”三个饱满墨字。

“好了,若无他事,早些回府。”他将笔递还,语气不容耽搁,“尚有公务待议。”

楚子婧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沉沉落下,随即却又掠过一丝自嘲的悲凉。

他心思缜密,城府深沉,本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易在白纸上留下私印墨宝。往日若此,她必无半分得手的可能。

奈何方才,他全部的注意力,皆被不远处那盈盈而来的身影摄去——

那正是他心头放不下、求不得的九公主,叶莺莺。

望着那张明媚如三月春桃的娇妍面庞,楚子婧只觉心尖泛起细细密密的涩。她五指微拢,攥紧了那张承载着“和离”希望的薄纸,垂首转身上了自家马车。

车帘甫一落下,车帷之外,两道刻意压低的清音便如游丝般飘了进来。

“太傅哥哥,方才那位姑娘……是何人呀?”声音娇柔婉转,带着几分好奇。

“府中远亲表妹罢了,今日风寒,来送件衣裳。”程少东的声音温煦如春风拂柳,轻描淡写地将她的身份抹去。转向叶莺莺时,那素来寡淡清冷的语调竟似暖冰初融,蕴着几分寻常人难见的柔和。

车内,楚子婧唇角无声地弯起,勾勒出一抹极淡却苦涩至极的弧度。

明媒正娶的发妻,转眼成了“府中表妹”?

何其荒谬!

三载姻缘,除了两家长辈知晓内情,再无旁人知晓他们是夫妻。

大婚那日,府中连一方红绸也未挂,半盏喜酒也未斟。程少东只与她于祠堂内,对着先祖牌位草草三拜,便算是成了夫妻。此后三年,他将她藏于深深太傅府邸,纵是朝野内外,也无人知她便是那“太傅夫人”。

这隐于人后的姻缘,皆是他当初的“约法三章”。

程少东身为公主师,清高自持,性情淡薄如冰,是这京中高门女郎口中望尘莫及的高岭孤峰。

上元佳节,火树银花不夜天,人潮涌动间,楚子婧只一眼,便失了心魄。

然他“不近女色”之名如雷贯耳,加之位高权重,满盛京的闺秀,连同她楚子婧在内,纵有倾慕,也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直至三年前,程少东忽至楚府门前,直言求娶。

虽讶异于他仓促提亲,但多年痴心终得偿所愿,楚子婧喜难自抑,只当是程家施压催娶,不疑有他,便满怀憧憬地应下了。

成亲后方知,这场婚姻,原是镜中花,水中月。

他并非天性冷情,而是心有所系。

那人,是他藏于心底的明月,更是他此生攀附不及的高枝。

叶莺莺,盛朝金尊玉贵的九公主,他自幼手把手教导,看着长大的姑娘。

他年长她五岁,为师为兄,故而她心中,只当他是最敬重的师长、最可亲的长兄,独独不是那情窦初开的心上人。

这一腔情愫,注定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叶莺莺及笄之年,怀揣着对异国太子的倾慕,远嫁别邦。

那时,程少东为排遣蚀骨锥心之痛,才决意随意寻个人,匆匆成婚。

而她楚子婧,恰是他于仓皇中随意抓住的那块浮木。

第二章

彼时结缡,他唯提一求:免去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繁复的三书六礼;无八人抬轿的迎娶排场;无凤冠霞帔的妆点荣华。一切从简,婚事亦不得外传。

后来楚子婧才恍悟,他将这婚姻深藏,不过是心中为那远嫁的心上人留着一线退路——倘若那异国他乡的日子难熬,倘若她终有一日归来,他便可以毫无挂碍地再度向她伸出援手。

知晓真相的那段时日,楚子婧心头如压万钧,沉寂良久。然她终究强撑起精神,勉力说服自己:天长日久,她若能以真心相付,总能焐热他那颗冰封的心。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他待她,始终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礼仪,客气而疏离。

就在楚子婧那点摇摇欲坠的期冀即将被彻底耗尽之际,偶然间,她撞开了他书房深处暗藏的一间密室。

幽暗斗室里,四壁密密悬挂的,皆是叶莺莺的画像:从垂髫豆蔻的青涩,到及笄之年的明艳。或嗔或笑,或颦或舞,栩栩如生。而那画卷尚新的墨痕昭示着,他日日夜夜,皆在此徘徊流连,对画思人。

此情此景,楚子婧如何能自欺,视若无睹?

更让她心如刀割的是,就在撞破密室的次日深夜,向来滴酒不沾的程少东,竟带着一身浓烈酒意踉跄归府。那双素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刻却燃着灼灼的光华,醉意熏然间,连素日清冷的眉梢都染上了藏不住的、近乎孩童般的巨大喜悦。

她辗转探询方知,原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九公主叶莺莺,已于日前和离,归返盛朝帝京!

那一刻,楚子婧望着庭前冷月,唇边溢开了一朵凄然且释然的笑。

既是襄王神女再逢,又何苦强留她这局外人?

一切,都该结束了。

回转清冷的正房,楚子婧取出那张已得他亲笔签名的素白宣纸,于灯火下,提笔蘸墨,在名讳上方,郑重端方地写下了三个字:

和离书。

旋即,一行行清雅秀逸的小楷于纸上流淌开来:

【凡为夫妇之因,缘结三世,始配今生之盟。

若结缘不合,似成怨偶,故聚难相欢。

既以二心殊途,难归一意,今请会及宗亲,各归本道。

自此一别两宽心各安,各自欢喜。

愿君相离之后,执扇临风,尽展风华。

遇解语知心人,再续今生良缘。

两情相悦共白首,忘却执念,烟消云散。】

第三章

洋洋洒洒一篇《和离书》写罢,楚子婧提笔,在署名处落下自己的名字,而后取出太傅府内印信,蘸满朱砂,郑重其事地在那墨色字迹旁,盖上一枚鲜红的印记。

做完这一切,她并未停歇。整整一个长夜,烛影摇曳下,她都在静室中清点、整理自己为数不多的陪嫁物件与箱笼。

程少东踏着夜色归府,甫一进门,便察觉素来雅致齐整的太傅府邸,此刻竟显出一种突兀的凌乱。目光掠过堆放的箱箧,他落在正伏案疾书的妻子身上,难得主动问了一句:

“把嫁妆箱奁都搬出来做甚?”

楚子婧握笔的手微微一顿,未曾抬眸,语声平平地回道:“压在角落日子久了,瞧见有些受潮,想着明日天气晴好,正好抬出去晒晒霉气。”

程少东未再深究,只将手中提着的油纸包放在她案角:“路过城西,新出炉的花生酥。”

说完,他便转身径直入了书房。

清甜的花生香气在静室中弥漫开来。楚子婧搁下笔,拆开那雪白的油纸,一袋色泽金黄、方方正正的点心映入眼帘。

鼻腔深处骤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对花生过敏。

这是她深埋于心的隐疾,她那名义上的夫君,对此却一无所知。

若在从前,心念着他难得买吃食给自己,纵是浑身不适起了疹子,她也定会强颜欢笑,默默地将整袋酥点吞咽下去。

可如今?

她端起纸袋,脚步平稳地走到窗边,手腕轻扬,整袋点心无声地落入了廊外的泥土里。

从此刻起,她便要彻底抛却这段姻缘所赋予的所有隐忍与酸楚。

自然,也当抛却……他这个人。

更深露重,月上中天。楚子婧辗转难眠。

身后床榻微陷,一只温热的手掌带着试探的意味,自她腰间无声环了上来。那股熟悉的、带着清冽松墨气息的暖意贴近,楚子婧下意识地朝外侧避让了几寸,肩颈微缩,恰好躲开了他将要落在颊边的一个轻吻。

这明显抗拒的姿态令程少东动作一僵,眸色中闪过一丝罕有的错愕。

三载婚姻,从来都是她温婉逢迎,主动依偎。今夜他难得心念微动,竟遭她这般推拒。

“心中郁结?”他低声问道,带着几分探究。

“癸水将至,身子倦怠。”她侧卧着,声音闷在绣枕里,随意搪塞了一个缘由。

程少东闻言,沉默片刻,只低低“嗯”了一声,并未勉强,只替她掖紧被角。

蓦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白日说要临摹我的字迹……今日那张字笺呢?拿来我看看写得如何。”

楚子婧的心跳陡然擂鼓般急促起来。她缓缓坐起身,借着透过纱帐的朦胧月光,直直望进他探寻的眼眸深处。

“你……当真要看这纸上的墨字?”

程少东见她神色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复杂,微微蹙起了眉,终究点了点头。

长久的静默在两人间流淌。楚子婧深吸一口气,掀被下榻,走向书房。不过须臾,她手执那张承载着她决断命运的素白宣纸,回到了床前。

纸张被捏出细小的褶皱。

就在她指尖微颤,要将它递到他手中的刹那——

“大人!太傅大人!”贴身小厮的呼唤伴随着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慌乱地闯入内室,也撞碎了这深夜的胶着。小厮躬身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宫里……宫里急报,九公主心悸梦魇,受了惊吓,哭闹不休!”

“什么?”程少东脸色骤变,立刻翻身下榻,连外袍也来不及系紧,匆匆抓过便往身上披。

眼见他如箭在弦,便要离去,楚子婧终是忍不住唤了一声:

“少东……可是九公主殿下那边,出了什么事?”

程少东身形微顿,大约是考虑到深夜留下她可能胡思乱想,索性将情况说得更重些:

“是。她自小体弱易惊悸,如今刚从邻邦回来,水土未服又遭噩梦惊扰。我身为她的老师,必须去一趟。”他语气难得地带了几分急切,却并未回头看她。

楚子婧不再多言,只温声道:“夜色沉沉,路上多加小心。”

那道颀长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而这一去,直至东方既白,曙色临窗,他都未曾回还。

天明时分,她安插在宫里的人,才悄然递回了确切的消息:昨夜公主不过是一场噩梦难眠,便惹得太傅大人彻夜不离地守在塌前,柔声安抚,寸步未移。

叶莺莺已然和离回朝。

那么距离程少东主动向她提出和离,向那位他心尖上的公主袒露心迹的日子,还会远么?

几乎无需费心揣测,楚子婧脑中便能清晰地勾勒出那幕场景。

唇角轻轻牵起一丝自嘲的弧度,心尖如同被浸在寒冬的盐卤中,一片荒芜的冰凉。

这段姻缘的终局,早已注定,她所为,不过是将这散场的时间稍稍提前。

与其被动地等待着终有一日被他弃置,不如自己率先转身离去。主动划下的句点,总还能保住些许残余的、摇摇欲坠的体面。

如是想着,她再无半分睡意。甚至顾不上用一口热腾腾的早膳,她便继续着昨夜的清理。

那些只属于她的物件,那些承载着她初入府时隐秘希望的琐碎,被一件件、一点点归置进一只硕大的沉香木箱里。她费了些力气,拖着那只沉重的箱子,朝着府门的方向缓慢移去。

恰在此时,院门轻启,处理完宫务、面带疲惫的程少东走了进来。他一眼瞥见楚子婧拖拽笨重箱笼的费力身影,疾步上前:

“怎么亲力亲为?若是不用的旧物要丢弃,吩咐一声让仆役抬走便是。”

让下人来搬?

那岂非等于昭告阖府,她这位“夫人”在收拾行囊,预备离开?

她唯有这般一日日、一点点地挪走自己的痕迹,方能悄然无声地消失于他的世界。

她正欲开口解释,却又听他接着问道:“怎得今日忽然想起要丢掉这许多东西?”

楚子婧垂眸,看着自己绞紧的手指,声音平静无波:“都是些用不上的旧物,堆在屋里徒占地脚,不如清走干净。”

程少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竟是俯下身,极为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绳索,稳稳地抬起那沉重的箱身。

看着他执着地抬着箱子,一步步迈向府门外的背影,楚子婧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如水。

只要他此刻驻足回首,只需掀开那箱盖看上一眼——

里面安放的分明是她在这太傅府邸整整三年的生活印记。

以他的心智机敏,定然能从那反常的清理中,窥见她去意已决的端倪。

若他真肯打开……

那么这段故事,或许尚存一线转圜之机。

然而,没有。

程少东只是将那只承载着她所有眷念与离意的木箱,沉甸甸地置于府门外,便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

再无回头,亦无询问。

两人沉默无言地,重新踏回太傅府高高的门槛之内。

刚步入内院回廊,府中老管家便恭谨地迎了上来,双手捧过一封大红描金的请柬:

“大人,夫人,东宫方才命人送来请帖。”

时值初春,那位素来痴迷花木的储君,特在皇家别苑设下春日雅集,遍邀京中权贵勋戚一同赏玩繁花。

递至太傅府上的这份请柬,尤为特殊地以一行簪花小楷注明了:

“贵府及家眷,恭请同游。”

老管家见程少东双眉微锁,似有不悦,连忙低声解释:“大人容禀。昨日太子亲卫在城西街市上,亲眼见您于那家专供女子糕点的铺子前驻留,买了大包花生酥……想是太子揣测您心中已有意中人,这才特地点明‘携家眷’赴宴……”

原来如此。

太子办这春日宴,竟是迫不及待想揭开他程少东心上人的真容了。

那么这一次……

他是否愿意带她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

楚子婧心头无声地叩问着,眼中难掩一丝渺茫的期待,却又不敢抱持奢望。

程少东拿着请柬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瞬,蓦然抬首,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楚子婧。

感受到他探寻的视线落于自己身上,楚子婧心头微动,抬起眼帘,唇边漾开一丝极淡、却又无比清晰的浅笑,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直白:

“此次宫宴……你会携我同往么?”

言下之意,历历分明:三年了,这府中女主人的名分,可还值得你公之于众?

程少东喉结轻滚,迎着她清澈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企盼的目光,却是哑然失声。

这一瞬的沉默,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带着冰冷的钝感,狠狠砸落在楚子婧的心口,剧痛弥漫。

她强自咽下喉头的苦涩,脸上却迅速浮起一层薄薄的笑意,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故作轻松地别开了视线。

第四章

洋洋洒洒一篇《和离书》写罢,楚子婧提笔落款,朱砂印鉴在素笺上洇开如血。当夜她未曾安眠,将妆奁箱笼逐一清点归整。

程少东踏月归府时,见庭院散落着敞开的箱箧,难得驻足问道:“怎将嫁妆都搬出来了?”

楚子婧笔尖微滞,垂眸应道:“前些日子阴雨连绵,箱笼受了潮气,想着趁天晴晾晒一番。”

他未再多言,只将一包新买的点心搁在案头:“城西铺子的花生酥。”玄色袍角掠过门槛,书房门扉轻合。

甜腻香气在室内弥漫。她拆开油纸,金黄酥点整齐排列,鼻腔却泛起酸涩刺痒——他对她的花生之疾,从来不知。

若在从前,为博他展颜,即便喉头肿痛也会强咽下去。而今她只端起纸包行至廊下,手腕轻扬,点心簌簌落入泥中。

从今往后,这满腔委屈也该如此抛却。

夜半辗转难眠时,身后忽然贴来温热胸膛。楚子婧下意识蜷缩避让,堪堪躲开他欲落下的亲吻。

程少东动作顿住,眸中掠过诧异:“身子不适?”

“月信将至,有些惫懒。”她背身裹紧衾被。

他沉默着替她掖好被角,忽又想起什么:“白日给你签的那张习字帖,拿来我看看笔势。”

楚子婧心口骤紧,指尖掐进掌心:“当真要看?”

见他颔首,她赤足踏过冰凉地砖,自书房取来那张暗藏玄机的宣纸。正要递出时——

“大人!”小厮仓皇闯入,“九公主惊梦心悸,哭厥过去了!”

程少东倏然起身,外袍都未系便疾步向外。行至门边又顿住,补了句:“她自幼体弱,我需去照看。”

楚子婧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轻轻合眼。

待晨曦透窗时,宫人传来消息:公主不过梦魇呓语,他却守了整夜,亲自喂药拭汗。

许是心早已麻木,她竟觉不出痛,只余满身疲惫。起身继续收拾箱笼,将属于她的痕迹一点点敛入沉香木箱。

行至府门处,恰遇程少东归来。他见她吃力拖着箱笼,蹙眉接过:“何苦亲自动手?”

“都是些旧物,清出去干净。”她低头掩住眸光。

他未再多问,径自将箱子抬出府门。楚子婧凝望着那道挺拔背影——若他此刻掀盖查看,便会发现里面盛放着她三年婚姻的全部温度。

可他只是放下箱子,转身归来。

第五章

五日后回府之期,楚子婧自晨至暮独坐太医院。暮色浸透窗棂时,侍女方嗫嚅道:“大人...陪九公主出宫赏灯了。”

她指尖抚过腿上包扎的棉纱。那日马车惊厥撞墙时,断裂的木辕刺入肌骨。太医说胫骨裂纹如细瓷开片,需静养百日。

“可要派人提醒太傅?”侍女试探道。

“不必。”楚子婧望着宫灯初上的琉璃瓦,“强求来的记挂,终究不是真心。”

轿辇穿过长街,窗外花灯如昼。她想起三日前程少东来探视时的情景——

他踏进药气弥漫的厢房,见她面色惨白倚在枕上,难得放软声调:“伤得这般重,为何不遣人报我?”

她咽下喉间苦涩。那日她听见太医议论,他就在一墙之隔的公主寝殿哄叶莺莺喝安神汤。

“你公务缠身,岂敢叨扰。”她弯起毫无血色的唇。

他眼底浮起歉然:“九公主她...”

“公主和离之事,可尘埃落定了?”她突然打断。

程少东微怔,颔首道:“已处置妥当。”

“真好。”她笑意愈深,眸中却凝着寒冰,“盼我亦能如此顺遂。”

他尚未参透话中深意,门外又有小厮来报。待他出去片刻折返时,恰听厢房内飘出低语——

“和离书早骗他签好了,待清点完嫁妆便能解脱...”

门扉被猛然推开!

“和离?”程少东立在光影交界处,玄衣染着夜露寒气,“谁要和离?”

楚子婧攥紧衾被,幸而许鸢疾步上前:“是我!我要和夫君分开...”

他蹙眉审视着尚书千金:“为何突然如此?”

“她夫君心有所属。”楚子婧轻声接话,四字如针扎进程少东心口。

他指节无意识地蜷紧,竟未深究这漏洞百出的遮掩。

楚子婧望着他坐立难安的模样,心底默数十声。数至一时,他果然起身:“阿宁,我晚些来接你。”

“好。”她笑着应下,目送他消失在长廊尽头。

许鸢忧心忡忡握住她的手:“他若深究...”

“他不会。”楚子婧望向窗外明月,“但凡涉及叶莺莺,他便失了所有判断。”

如同此刻,满城灯火为他人点亮。

轿辇停在太傅府门前时,嫁妆箱子已全数运往别院。她扶着车壁站稳,腿骨裂处传来细密刺痛。

还有五日。

待廊下那株晚樱落尽最后一片花瓣,便能永远离开这座金玉牢笼。

暮色四合中,她忽然想起那年上元夜。万人空巷赏灯时,她隔着人海望见他为叶莺莺簪上琉璃步摇,指尖温柔拂过少女鬓发。

那时她不知,有些灯火注定照不亮局外之人。

何必再耿耿于怀?

回府后,楚子婧借故喜静,特地支走了府内所有的下人。

她叫来几个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将清点好的嫁妆交给她们,让她们派人运出太傅府。

而后,自己再开始一点点清理她留在府中的东西。

虽然当年她没有一个盛大的成婚典礼,夫君也不是真心实意想求娶她,可她却是把太傅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三年了。

她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如今走得,也是那么的悄无声息。

第六章

程少东回府后,便看见一片混乱场景,微微皱了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

这几天,楚子婧好像总喜欢将箱子翻出来。

如今,竟然连装满衣裙的箱子也翻出来了。

好在楚子婧早就准备好说辞。

“近日酷暑难耐,我准备去行宫住一段时日。”

程少东平日里本就不回府,故而从来也不会约束楚子婧的行踪。

闻言虽觉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只是难得多问了一句,“一个人吗,需要我陪你吗?”

沉默了片刻后,楚子婧轻轻开口。

“你……有空?”

程少东果真沉默了起来。

楚子婧立马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如今叶莺莺已经回宫了,他又能见到心上人,他自然是更想陪在叶莺莺身边。

行宫路远,一去便是两三月,

这便意味着,他得有两三月见不到叶莺莺。

再次察觉出他的沉默,楚子婧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苦涩。

“无妨,你公务繁忙,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看着她明明受伤却故作洒脱的模样,程少东心口微微一窒,刚要低声开口,忽然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管家从门外快步走来。

“大人,九公主来了。”

“九公主到!”

随着官宦的通传声,叶莺莺抬脚走进了太傅府。

可才刚踏入,就被府内的陈设震惊了。

程少东素来喜净,故而府邸也一尘不染,如今却院子里摊满了箱子。

不仅如此,程少东身边还站在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袭黛色长裙,姿态温婉,神色温柔。

程少东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景,素来清冷的眸中难得闪过一丝慌乱,挡在了楚子婧身旁。

“莺莺?你怎么会来?”

叶莺莺没说话,眼神一直锁定在楚子婧身上。

“这位是?”

程少东难得的沉默,似乎还在斟酌要怎么介绍。

楚子婧满脸平淡毫无波澜,甚至很得体的朝叶莺莺行了一礼。

“拜见九公主,民女唤作楚子婧,乃太傅大人的远房表妹,因家中爹娘去世,悲痛欲绝,故而来到京城散心,在此借住几日。”

一语将程少东点醒,他先是愧疚的看了楚子婧一眼,而后顺着她的话下坡。

“是府中表妹,莺莺,你之前在宫内见过的。”

闻言,叶莺莺点了点头,眸间带着笑意,“原是如此。”

话落,她又看向程少东,“太傅哥哥,你前阵子不是说亲手给我雕刻了一个玉簪么?兄长不信,非说你这么清冷的人不会给人雕刻玉簪,故而莺莺等不及了,想快点拿到,去气气兄长。”

闻言,程少东语气中不由得带了一丝宠溺,“既是如此,我拿给你便是。”

叶莺莺一副恃宠而骄的派头,“太傅哥哥快去。”

程少东转身便去了书房。

院子里瞬间只剩下楚子婧和叶莺莺两人。

叶莺莺虽生性骄纵,为人却没有摆公主的架子,反而自来熟般挽住了楚子婧的手,“太傅哥哥是我的恩师,你既是太傅哥哥的表妹,那便也是我的亲人。”

“你说你府中爹娘去世,想必日子艰难,可有需要我出手相助的?”

楚子婧没想到叶莺莺是这么个性子,浅笑着摇了摇头,“多楚九公主,不必。”

叶莺莺却并不罢休,问题一个接一个。

“你可有成亲?”

“民女已成亲,不过……已准备和离。”

“和离?为什么啊?”

楚子婧怔了一瞬后,轻轻一笑。

“我的夫君,喜欢别的女子。”

第七章

听见她也有相同的遭遇,叶莺莺顿时心生同情,忍不住安慰了起来。

“想必你也在京城中听了我的传闻,我也是和离回宫的,他说好只我一人,却三妻四妾女子不断,我也是犹豫了许久才想要解脱回京,放心,只要和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是太傅哥哥的表妹,他位高权重,一定会帮你渡过难关的。”

是,最难的一关的签字,他的确已经帮忙了。

楚子婧点了点头,接上了她的话。

“听闻九公主和离之事,太傅大人也帮了大忙。”

叶莺莺脸上浮现出羞涩的表情,语气都轻快了起来。

“是啊,太傅哥哥可是帮了大忙,是他孤身入领国,将我接回京城的,本来领国还不愿放人,是他杀了进去,才逼得我夫君签了和离书,一路上,更是对我百般照拂。”

看着她满脸甜蜜地追忆起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楚子婧怔了片刻,脱口问了一句不大合时宜的话。

“公主,喜欢太傅吗?”

听见这个问题,叶莺莺浑身都僵住了,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问题。

过了许久,她才红着脸道:

“我也不知道,他是我的太傅,一开始我只把他当师父,当兄长的,小时候我便十分尊敬他,但他为人虽清冷,却唯独对我不同,会偷偷带我溜出宫玩,还会给我捏糖人,我生辰之日,便在九州之内寻遍奇珍异宝讨我欢心,后来我才听丫鬟说,她们都看得出来,太傅哥哥其实偷偷喜欢我很久了,只有我看不出……”

“他那么一个人物,居然也会偷偷心仪我,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听着她絮絮叨叨说起这些往事,楚子婧心里五味杂陈的。

从叶莺莺嘴里,她认识了一个和她印象里截然不同的程少东。

原来他不是生性冷淡,只是不喜欢她罢了;他也不是对什么都不主动,只是她不是能唤起他动力的那个人罢了。

只可惜她陷得太深,明白得太晚,白白在他身上浪费了这么多年。

沉浸于往事的叶莺莺并没有注意到楚子婧那意味深长的表情。

经过这一番交谈,她已经把楚子婧当成了能交心的朋友,将心底纠结了很久的问题,向这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人缓缓道出。

“表妹,你觉得太傅哥哥怎么样?”

楚子婧听出了叶莺莺话里的意思。

她抬起头看了看那间即将搬空的房子,很是诚实地说了心底的看法。

“公主,我和他认识时间虽长,但直到最近接触下来,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了解他。所以他这个人如何,我恐怕很难回答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第一次见他这么喜欢一个人。”

叶莺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安定了不少。

很快,程少东便从书房取回了玉簪。

叶莺莺打开一看,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喜欢得紧。

“好精致,太傅哥哥,你雕刻了多久啊?”

程少东唇角温柔,“三日而已。”

三日。

她受重伤,他连守着她一刻钟都不愿意。

却甘愿花三日的时间,给叶莺莺雕刻玉簪。

楚子婧默默的看着,看着叶莺莺爱不释手的看着玉簪,而程少东宠溺温柔的看着叶莺莺。

叶莺莺将玉簪挽在发髻上,摸了摸又觉得少了些什么,“太傅哥哥,我还少了副耳坠配这玉簪,我难得出宫一次,你陪我去碎玉居挑挑罢。”

程少东从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这次也一样。

叶莺莺顺势挽住楚子婧,“表妹也一起去罢。”

程少东听见这话定在了原地,满脸都写着不情愿三个字。

看着他这副表情,楚子婧嘴角勾起一抹笑,拒绝了她的邀请。

“九公主,我身子不适,就不打扰你们了。”

程少东也根本不叶莺莺反应的机会,让丫鬟带着叶莺莺上了马车。

“莺莺,你先上车,我跟表妹说几句话,便去陪你。”

眼看着叶莺莺出了府。

程少东才回眸看向楚子婧,“阿宁,我……”

楚子婧语气淡淡的,露出一抹笑,“不用这么紧张,我们成婚前不是约定好了,要对除了双方高堂以外的人隐婚,直到双方都觉得合适了再公开吗?你现在没有准备好,我能理解的。”

程少东那颗焦躁的心在她这轻柔的语气里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激。

“阿宁,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会公开。”

楚子婧微不可闻地嗯了两声。

成婚三年了都没有公开,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可是她已经不想再等了。

她累了。

第八章

程少东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看她如此善解人意,一丝愧疚涌上心头,他难得主动提议了一次。

“你何时去行宫,我陪你去吧。”

楚子婧并不是真的要去行宫,而是要彻底离开太傅府。

怎么可能真的让他陪同。

她连忙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公务繁忙,我不想叨扰你。”

这副冷淡的模样,和她从前多次哀求他陪她的态度截然不同,瞬间让程少东皱起了眉。

看着他神色的变化,楚子婧也怕他瞧出什么,便提议了一项。

“我去行宫前那日,正好是上元佳节,你陪我去逛逛如何?”

上元佳节?

程少东猜不透她的想法,但也不想扫她的兴,点头应了下来。

七年前的上元佳节,她对他一眼定情。

七年后的上元佳节,她和他彻底道别。

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故地重游,怎么不算有始有终呢?

就当是她为浪费这七年,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吧。

想着想着,楚子婧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

“少东,这一次,你莫要失约。”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

听到她这状似玩笑的调侃,他眸间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我何时失约过?阿宁,不要污蔑我。”

楚子婧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心里默数着。

上一次,你为了去接和离回宫的叶莺莺,错过了我的生辰。

上上次,你为了陪梦魇的叶莺莺,让我独守空房。

上上上次,你为了陪她出宫游玩,忘记了接我回府,让我空等一日。

……

一次又一次,只要涉及到叶莺莺,你全部都失了约。

接下来的日子,程少东早出晚归,几乎没有正面和楚子婧撞上。

而这,也恰好方便楚子婧为离开做准备。

上元佳节那日,正是楚子婧处理好一切,准备离开那天。

她起了个大早,难得的描了描眉,涂了脂粉,想要在这最后一日,以最美好的面容,出现在程少东面前。

这日,程少东没有失约,如他所说提前回府了。

马车早就备好,程少东正好在府外等着,看着她过来。

刚要伸手将她送上马车,忽然,贴身的小厮匆匆跑了过来,而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大人,九公主昨日出宫游玩感染了风寒,此刻不肯吃药,正在念着您的名字呢?”

听见风寒两个字后,程少东伸手的动作收了回来。

楚子婧见他迟迟不上车,走过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正好看见他犹豫的表情。

但不过一瞬,他就做出了决定。

“阿宁,今日无法陪你逛上元佳节了,有些公务需要处理,我得进宫一趟。”

楚子婧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晚一个时辰过去,可以吗?”

她心中了然,他在撒谎,怕又是为了叶莺莺吧?

“恐怕不行。”

见他说得笃定,楚子婧没有戳穿他,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放他离开了。

程少东上了马车,为了表达歉意,许下了一个新的承诺。

“等明年,明年我一定陪你好好逛逛。”

楚子婧没有应下这句许诺。

程少东,

没有明年了啊。

她仰着头看着他的马车渐渐驶出视线后,才低声叫来丫鬟。

“去打听一下,太傅此刻匆匆进宫,是为了什么?”

很快,探听到消息的丫鬟便跑来回复。

“夫人,九公主感染风寒,太傅此刻正在她床前守着。”

他果然不是有公务在身,而是去照程叶莺莺了。

想起那天傍晚程少东信誓旦旦的语气,楚子婧笑了笑。

为了她,连半个时辰的时间都不愿意挪出来吗?

程少东,要是你知道,这几个时辰是我和你最后在一起的时光,你会后悔又爽了我约吗?

没有人回答她,她也不再关心答案了。

她收回目光,看向贴身丫鬟。

“我之前让你们搬走的嫁妆,和装有我衣裙首饰的几个箱子,都运走了么?”

丫鬟知道这些年楚子婧在太傅府受的委屈,如今比谁都替她开心,笑着道:“夫人,都运走了,如今整个太傅府,已经没有一丁点您的东西了,恭喜您,终于能重获新生了。”

第九章

好一个重获新生。

是啊,从今天起,从不爱程少东起,从不要程少东起,

她楚子婧,会有更加璀璨耀眼的人生。

想到这,她豁然开朗,转身上了马车,一个人去了上元佳节。

一个时辰后,她玩得尽兴,才回到书房,洋洋洒洒的写下了一封道别信。

最后,再翻出那封双方都签好字的和离书,一起放到他的书桌上。

程少东。

从此刻起,我们和离了,

祝贺你,

也祝贺我。

做完这一切,她上了马车,离开了太傅府,离开了这座京城。

没有人知道她将要去什么地方。

但她离开得干脆,没有留恋,没有回头。

另一边。

一直到叶莺莺的风寒好了七七八八,程少东这才从宫中离开。

他想着那日楚子婧平静的神色,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坐上马车便匆匆赶回了太傅府。

可才进府,程少东就发现了不对劲。

府内怎么突然这么空?

更奇怪的是,没了的,都是楚子婧的东西。

怎会如此,楚子婧的东西,怎么一样也没看见?

包括她这个人!

“阿宁?”

偌大的太傅府空空荡荡的,他里里外外都找了一圈,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直到最后进了书房,他才在书桌上看到一封信。

程少东连忙拆开信封,入目便是楚子婧清秀的字迹。

“程少东,我一个人去了上元佳节。”

“你可能不知道,七年前,我便是在这儿对你一见钟情,当年你为了忘记叶莺莺,便在京城内随便挑了一个适龄女子成婚,却没想到,这个女子,其实早就心仪你多年。”

“七年里,四年单相思,三年夫妻,我无时无刻都想走进你的心里,也为之付出了很多。可世事岂能皆如我愿?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怕再过一个三年、七年或是七年,你不喜欢我这件事,我怎么也无法改变。”

“所以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就是放下这份执念,也成全你对叶莺莺的一片痴心。所以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只想告诉你,不,应该是通知你一件事。”

“程少东,我们和离了。”

“一月前,我签好字,你也签好字了,所以从今天起,我们都自由了,我走了,不要找我,祝你和叶莺莺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愿我楚子婧,往后人生,恣意张扬。”

一字一句,如同春日惊雷般在程少东耳边炸响。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瞳孔睁到极致,嘴唇止不住轻颤了起来。

什么叫她签好字,他也签好字,他们已经和离了?

他什么时候签的字?!

手上的信封掉落在地,带着书桌上另一封信件也飘落在地。

那触目惊心的《和离书》三字倒印在他眼中。

他飞快捡起,一眼就看了左侧楚子婧的签名。

而不远处之外的右侧,竟也签着一个名字。

他无比熟悉这份笔迹。

因为是他亲笔写下的,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程少东!

第十章

一瞬间,许多曾被程少东忽视的细节都涌上了脑海。

那日,楚子婧说要临摹他的字迹,可带来的宣纸,却是空白的。

这一个月里他每次回来发现家里少的那些东西,全部都属于她。

再联想到时刻拿出来晒的箱子,程少东几乎可以确认,这一切都是她蓄意为之的。

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悄无声息地让他签下了和离书,然后孤身离开了。

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愤怒与慌张一齐涌上了程少东的心头。

好在楚子婧走了,她的贴身丫鬟却没跟着一起走。

他连忙派人将楚子婧的贴身丫鬟带来,将这份和离书拍到了她面前。

“楚子婧去哪儿了?!”

丫鬟却只是摇头,“恕奴婢无可奉告。”

“大人,成婚三年,夫人被您伤透了心,如今她主动和离离开,也是全了您的心愿,您便也成全她一次吧。”

成全?

她是他的妻子。

她居然要他成全。

素日里清冷自持的一个人,如今却是气得青筋都跳了起来,他做不出严刑拷打的这种方式来。

他是真的联系不到她,便苦口婆心游说起来,试图以情打动丫鬟。

可任他磨破了嘴皮子,丫鬟也只有一句无可奉告。

程少东实在没有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写了一封信要他代为转发给楚子婧。

三日后,丫鬟告知,信已经送到了,楚子婧已经看到了,但没有回复。

和离后为了和他彻底断联,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吗?

程少东突然生出一种第一次认识楚子婧的错觉。

从京城离开后,楚子婧一路南下,去了江南。

一天里,由北到南,气温逐渐升高,空气也潮湿起来。

她提着行李包裹,来到了一座全然陌生的地方。

不同于京城的快节奏生活,小城里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她把行李寄存到客栈后,开启了漫无目的的漫游之旅。

要了一碗蟹粉小笼包,她坐在嘈杂的街头喝着冷饮,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忽然鸽子飞了过来,送了一封信。

这是她的专属信鸽,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告诉了丫鬟。

她走了,却无法将丫鬟带走,所以特地给了信鸽,让她同她联系。

程少东会生气,楚子婧是预料到了的。

但他还会写信,这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她拆开信一σwzλ看,洋洋洒洒一大篇,足足有八千字。

和离而已,居然写了八千字,有必要吗?不会都是控诉她的吧。

可成功逃离围城楚子婧心情正好,不想看这些煞风景的东西。

抱着这个想法,她直接撕了信,吃起了蟹粉小笼包。

吃完后,她一个人在街头吃吃逛逛,积郁在心头的那些复杂情绪都化成了食欲全消解掉了。

等夜里回到客栈后,她才唤来信鸽,回了一封信过去。

程少东收到信封后,那颗被吊起来的心终于松懈了几分。

他带着满心期望点开,却直接愣住了。

“太长,不看。

已离,勿扰。”

第十一章

简简单单两行字,在他刚平复下来的心湖中又掀起滔天巨浪。

他拿起笔,又写了一长段话想要寄过去。

但一想起那句太长,他只能泄愤般地揉碎了纸。

直至最后耐心终于耗尽,他才坐在长椅上,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混乱的脑海里又开始那封信里的一字一句。

在楚子婧出走的第三十六个时辰,程少东终于找到了自己被和离的原因。

原来她知道自己和叶莺莺之间的事情了么?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程少东的心跳就漏了几拍。

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袭上心间。

他抱着头拼命回忆着,试图找出究竟是哪儿出了错漏。

往事一件件涌现,最后停在了她撒谎说要晒箱子那天。

在他去书房拿玉簪时候,叶莺莺和楚子婧似乎独处过一段时间。

想起那天发生了什么后,程少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彻夜难眠。

一整晚,他的脑海里都在回放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如果说前十几年里,他是在追逐着叶莺莺,那么她成婚后这三年里,他就是在学会放下她。

从她嫁人那一刻起,他就决定以后只把她当成妹妹,徒弟看待。

而对楚子婧,程少东娶了她,从一开始便是愧疚的。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份愧疚,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冷淡她,远离他。

可人的心,并不是铁做的。

婚后三年,楚子婧对他的好,一点一滴,他全都放在了心里。

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他学着慢慢放下那份执念。

只是放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多年习惯使然,他的目光总会无意识地定格在她的身上,情绪也会不受控地因她波动。

尤其是在得知她和离后,他迫切地希望她能脱离苦海,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所以才如此尽心尽力帮助她。

到底是曾真心爱过的人,就算清楚知道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也会希望她余生顺遂。

可这一切都只是程少东心里的想法,他从没和任何人说起过。

都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心事,他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却忘了楚子婧也暗恋着他,所以轻易地就能窥破他的想法。

他却是在失去之后,才明白自己早就露馅了。

而真相大白时,他的愤怒也并不单单是因为被骗着和了离。

他气她问都不问就给他判了刑,气她不告而别走得如此绝然,气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他也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异常,气自己为什么总是习惯性地忽视她,气自己没有担负起夫君的指责。

更气自己没有早些看清楚子婧在他心中的位置。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朝夕相处,他早已习惯她陪在他身边的生活。

哪怕叶莺莺和离了,他也从没动过要和离的念头。

因为从拜堂那天起,他就认定了一件事。

要和楚子婧携手走完这一生。

第十二章

楚子婧离开的第三日,程少东想尽办法还是联系不到她。

时间不停流逝着,他心中的恐慌日渐浓重。

这几天叶莺莺找了他很多次,他全部都推掉了。

所以等她找上门看到他憔悴不堪的模样时,吓了一大跳,眼里满是担忧。

“太傅哥哥,出什么事了?”

事到如今,再看见到叶莺莺出现在眼前,程少东心中的情绪非常复杂。

他已经把对她的爱意转换成了亲情,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出口。

可在楚子婧因为误解了他们的关系而出走后,他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找机会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莺莺,我最近一直在联系阿宁。”

“你表妹?子婧姐姐她怎么了?”

虽然上次只是一面之缘,可叶莺莺却十分喜欢楚子婧。

看着叶莺莺脸上浮现出的紧张,程少东愈发羞愧。

“她消失了,我找不到她。”

“啊?为什么会突然消失?是因为和离的事情吗?和她夫君有关系吗?”

“是因为和离的事情,和她夫君也有关系,更准确来说,是和我有关系。”

叶莺莺愈发不解。

看着她满脸的疑惑,程少东鼓起勇气坦白了。

“我就是阿宁的夫君,我和她三年前成婚了,这些年一直瞒着你,对不起,莺莺。”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砸在了叶莺莺心上,她瞬间僵化在原地。

原来那些曾引起她注意的奇怪的第六感,原来都不是错觉。

她恍然大悟,却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失声质问。

“为什么要瞒着?这对子婧姐姐公平吗?”

程少东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心中那些复杂的情绪。

这沉默却让叶莺莺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

她回想起上一次和楚子婧交谈的内容,满心都是愧疚和懊悔。

如果早知道子婧姐姐的夫君就是程少东,她一定会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全部掐灭,更不会在她面前提起这些。

一想起自己成了加速他们婚姻关系破裂的加速剂,尽管是无意的,叶莺莺还是觉得万分痛苦。

“你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子婧姐姐!”

“我知道,可是她和离后就消失了,我根本找不到她。”

一听到这,叶莺莺就知道楚子婧是彻底死心了,心里越发难受。

没有人比她更能理解子婧姐姐的感受。

“太傅哥哥,人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要是你没有任何办法联系到子婧姐姐,那只能证明你从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

一句话戳开血淋淋的真相,让程少东心口生出绵密痛楚。

他颓丧地垂下头,鼻腔内酸涩难耐。

“这三年是我对不起她,无视了她的付出,忽略了她的感受……”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趋近哽咽。

叶莺莺也终至无言。

她默默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程少东心中的悲痛和悔意愈盛。

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都是他的错,却把两个无辜的人都搅了进来。

他深感无颜,追悔莫及。

第十三章

楚子婧离开的第七天,程少东已快被逼到了绝境。

身后就是万丈深渊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他反而清醒了过来。

他连忙进宫,请求圣上颁布一条新规。

从今日起,夫妻双方和离不仅要签字,还要度过一段时间的冷静期,再带着和离书一起去家族祠堂,决定是否真的分开。

而这,也包括前面几个月和离的夫妻。

得到这一纸圣旨后,颓废了很久的程少东重新振作了起来。

他第一时间找到了丫鬟。

“你再寄一封信过去,告诉她近日颁布的圣旨,我已同意和离,但她也必须再回来和我度过一段冷静期。”

交代完后,程少东才回了书房。

紧绷了许久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许,脑海里还在计划着后续事宜。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和离,之所以这么和丫鬟说,也不过是想先见楚子婧一面。

只要她回了京城,他就有机会和她解释。

她喜欢了他七年,只要把误会都说清楚,那应该还会有重来的机会吧。

丫鬟的信封发过来时,楚子婧正在逗鸟。

这一个多星期里,她游历了两三个城市,已经把和离这档子烦心事完全忘在脑后了。

看见程少东同意和离后,她心里突然升起一丝疑惑。

这几天一直骚扰她,这么快就同意了?

不会是又想了什么把戏想骗她吧?

得知圣上新颁布的圣旨后,她无言以对苍天。

她只是想和离罢了,为什么这么难啊!

看来后续的行走江湖的只能暂时搁置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回到客栈,开始收拾东西。

十日后,她乘着马车又回到了京城。

许鸢已经在城门口等待许久,在人群中一看到,发出了惊呼。

“阿宁,你怎么晒黑了这么多?”

“因为我很开怀啊,吃得多,出去得也多。”

看见她能笑着说出这种话,一直担心她的许鸢放下了心,拉着她就回了家。

一路上,楚子婧说起江湖的见闻,听得许鸢欣羡不已的同时,她也有些担心和离的进程,便问了一句。

“程少东是真的同意和离了吗?”

这一点,楚子婧其实也不确定。

但她这趟回来,是下了决心要彻底解决这件事情的,很是坚决地点了点头。

“他同不同意都不要紧,反正字都签了,别担心。”

“是啊,这也是我回来的原因。能早点解决最好,免得夜长梦多。”

第十四章

从丫鬟那得知楚子婧返京的消息后,程少东当即就要约她见面,又被无情拒绝了。

他心里有些失望,但又没什么办法,只能静候着,等她来找他。

期间,他把和离书仔仔细细看了无数遍,又买了很多东西。

他抱着一丝楚子婧会原谅他的期待,试图复原她的所有东西,想要让一切都重回正规。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终于收到了楚子婧的信。

楚子婧约他见面。

可地点却是在家族祠堂。

程少东满心的期待瞬间扑空。

但他还是赴约了,什么也没带。

楚子婧看着他两手空空地过来,瞬间就明白同意和离不过是他编造的一个谎言。

但她早有预料,所以也没有那么生气,只是语气里带着不耐烦。

“同意和离,又什么都不带,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大半个月不见,一开口就是和离,程少东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试图找出一些难过悲伤的情绪,这样他才有信心能留住她。

可她的脸色平静地如一潭湖水,神采奕奕,气色比和离前要好上无数倍。

原来这段时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难过吗?

程少东只觉得心头堵了块重石般,快要喘不过气了。

“我们可以聊聊吗?阿宁。”

“可以,办完和离后,你想聊什么我都奉陪。”

一句话,直接将程少东那点微乎其微的奢望彻底浇灭。

他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喉音变得无比沙哑。

“我没有带和离书来,你陪我回去取,好不好?”

楚子婧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你自己去,我在这等你。”

见她不肯,程少东只能另找借口。

“家里很多东西都是你存放的,我不知道在哪,可能要找很久。”

这一句说的倒是实话。

但楚子婧总觉得他还留有后手,差人告知许鸢息后,才答应跟他回去。

再坐上马车,两个人各怀心思。

程少东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上次两个人言笑晏晏准备去上元佳节的场景。

如果早知道那是和离前最后一次见面,他绝对不会擅自离开的。

他会陪着她一起回程七年青春,然后告诉她他真实的想法,把她留在身边的。

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他只能吞下自作孽的苦果。

马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程少东试着找了个话题。

“这些天,你去哪了?”

楚子婧一直看着窗外,声音依然冷淡。

“都和离了,和你无关吧。”

简简单单两句话又深深刺痛了程少东的心,他抿了抿唇,满眼失落。

“我们只是结束了和离冷静期,还没有正式和离,如果三十天内没有去家族祠堂完成相关程序的话,和离申请就会作废的,阿宁。”

这几天,楚子婧一直在研究圣上颁布的新规,几乎要吃透了。

她也猜到了程少东会拿这条规定威胁她,所以根本没有跳进他的逻辑里,直接换了个话题。

“不劳太傅大人告诉我,我只是好奇,太傅大人一直纠缠,是对我带走嫁妆不满吗?如果不满,我嫁妆也可以还回来。”

第十五章

闻言,程少东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没有不满,如果你一定要和离,府内所有东西都可以给你。我也没有打算威胁你,我只是有很多问题还没弄明白,不甘心罢了。”

从程少东嘴里听见不甘心这三个字,楚子婧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有什么不甘心的?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和离了不甘心?还是我抢先提出和离不甘心?”

“都不是,阿宁。”

看着她脸上的疑惑神色,程少东苦笑了两声,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喟叹意味。

“不甘心被你误会,不甘心你一点机会也不给我,不甘心和你就此划清界限。”

这一次,轮到楚子婧沉默了。

她不太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心仪叶莺莺很多年吗?和离后不是应该直接去表白心意吗?

为什么要拉着她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语气还这么暧昧?

这沉默给了程少东袒露心意的机会。

“阿宁,我看完那封信后,已经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了,你是觉得我还喜欢莺莺,是吗?”

“难道不是吗?”

一句反问,又在程少东心头添上了几分愧疚。

他强压住那股涌动的酸涩感,声音轻轻的,却带着十二分诚恳和歉意。

“对不起,有些话我早该和你说清楚的,却一直拖延着,才让你误解了这么久,难过了这么久,都是我的错,对不起,阿宁。”

在楚子婧听来,他这句道歉没头没尾的,很是奇怪。

但她并不想深究这句话。

她心中只有赶紧结束这一切彻底获得自由这件事,没有耐心听他这些迟来的忏悔。

“你确实对不起我,所以要是你想补偿我,那不如赶紧答应和离,只要彻底和离,你犯的错我都能原谅你。”

那些准备了许久的心里话被这一句噎在了喉咙里。

程少东眼底的伤怀之色愈发浓烈。

“可我不想和离,阿宁,我是在挽留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楚子婧怔住了,皱着眉看了过去,还揉了揉眼睛,有些疑心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程少东,还有些疑心他这话背后会不会又有什么陷阱。

“你为情所伤三年了都没有走出来,我一意孤行示好三年你都不为所动,那只能说明我和你这段婚姻本来就是一个草率而错误的决定,我之所以要和离,也不过是为了纠正这个错误。现在叶莺莺和离了又对你有意思,你不是应该支持我的举动,勇敢去追寻真爱吗?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在和离这件事上纠缠不休呢?”

“因为从莺莺成婚那天起,我就决定只把她当妹妹看待;因为在我的视角里,我们的婚姻不是一个错误,也并不草率,我是真心实意想和你共度一生的。”

认识程少东这么多年,楚子婧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么郑重其事、近乎于告白的话。

但她已经从那个长达七年的不切实际的幻梦里清醒过来了,不会再被这三言两语打动。

她合上眼,避开他那道灼热的视线,语气冷静而犀利。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第十六章

楚子婧不信他。

这对程少东而言,是一种莫大的打击。

但他也知道,是他亲手把她对他的信任消磨干净了,他只能怨自己。

而这个结果,他也曾在心中预演过无数次,尚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反倒愈发坚定。

“我会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阿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马车已经停在太傅府,楚子婧下了车,声音里带着一丝听厌了的敷衍。

“同我和离,你想怎么证明就怎么证明。”

说完,她也不管他什么反应,直接进了府。

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和离上,程少东彻底明白她是打定主意要离。

他的双手死死攥成拳,臂上青筋暴起,却无法宣泄心中的痛苦,只能跟在她的身后。

楚子婧低着头走进去,却在看清府内布局后,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搬走的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儿的所有摆件陈设都一比一复制了。

看着这宛如时空错乱的场景,楚子婧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为什么要太傅府弄成这样?又是从哪儿买来的这些同款的?”

程少东跟着她环程了一圈,语气里满是怀念。

“阿宁,我从没想过你会离开,还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如果不把太傅府弄成这个样子,我会觉得我没有家了。至于这些东西,其实也不难找,只是要多花费些心思罢了。”

如果不是过去的那些记忆太深刻,楚子婧兴许还真会生出一些抛弃他的愧疚感。

现在的她已经懒得再和他演这出深情戏码,

“不必如此,我已经不在意了,这儿也不是我家了。”

重逢之后,楚子婧说的每一句话都直往程少东心窝子里戳。

他也终于意识到,原来她并不是天生温婉乖顺,反而是个说话句句带刺的性格。

她把真实的自我伪装了起来,不过是为了能走进他的世界里,为了维持这段姻缘。

那么在这三年里,她忍受的忽视和冷落,她藏起来的委屈和痛苦,怕是要比他设想的还要多上百倍。

她违背本性迁就他,忍让着这段让她处处都不顺良心的姻缘。

而他却把她所有的付出都当场了理所当然,不仅从未体谅过,反倒在她伤口上撒盐,让她彻底对这段感情失去信心。

这一刻,真相犹如一把尖刀直直插入了程少东心上。

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心跳一起抽痛起来,似是要将他撕成碎片。

他没有办法阻止、抵抗这股剧痛,只能任由它们在身体中肆虐着。

因为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第十七章

只花了片刻,楚子婧就翻出了和离书。

她拿着和离书走出来,看见程少东瘫倒在门口后,不禁眯起了眼睛。

他这又是在演哪一出?

不会是打算装病拖延和离日期吧?

走到他身前后,楚子婧心中十分警觉,语气里带着怀疑。

“身体不舒服?”

这句话并不是关心,而是质疑。

程少东自然能分辨出来。

他摇了摇头,撑着门站起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没事,走吧。”

看见他推开了门,楚子婧这才慢慢放下戒备,跟了上去。

回家族祠堂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楚子婧不停看着时辰,为了赶时间,一下马车甚至主动拉起他的手,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程少东记得成婚那天,大概是怕他反悔,她那天也是这么急不可耐。

那时他的心情算不上好,但在看见她着急的样子后,他忍不住笑出声,对成婚的恐惧也减轻了几分。

谁能想到三年后,他们再次踏入这个地方,会是为了和离呢?

看着四周成群结队准备和离的夫妻,他突然觉得和离好像也算不得什么。

既然楚子婧说他们的婚姻是错误的,那就结束吧。

只有让错误在这里停止,他才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不会为了姻缘束缚住她的自由,离了,那他就换一种身份回到她身边。

这一次,轮到他从零开始向她证明他的心意。

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像他那样,给他一次机会,但程少东心中不再迷茫。

他愿意用七年乃至余生去追逐她。

不为其他,只为他成婚时许下的诺言。

他认定要和她携手一生,就绝不悔改。

办好所有后,楚子婧走出家族祠堂,如释重负,再看程少东都觉得顺眼了几分。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语气轻快极了。

“好了,楚楚你这几年的关照,咱们两清了,拜拜!”

说完,她提步就要走,却被他扣住了手腕。

“谁说两清了?”

楚子婧看了看手里的和离书,又看了看他的脸色,对他此刻底气十足的神情深表怀疑。

“家族祠堂都判定我们和离了,这还没有两清?”

“是,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但我们曾经是朋友的关系并不会改变。”

“那我就要提醒你,我们的关系算不上亲密,也没有什么值得深交下去的感情。”

程少东并没有否认这一点。

“不错,我那时候对你确实不热络,谁让你总是缠着我不放呢?给我做衣裳,刻玉佩,那些都是你偷偷放进我马车的,是么?”

楚子婧还是第一次听他主动说她心仪他的那些旧事,还是在和离后这么尴尬的节点上,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提这茬有意思吗?”

“是没什么意思,那我们说点最近的事吧。”

最近的事?什么事?

楚子婧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正想问个明白,程少东淡然地开口。

“你不是说等和离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我想和你聊什么你都奉陪吗?”

第十八章

楚子婧含笑的嘴角轻颤了几下。

她好像的确说过这话。

但天地明鉴,她只是为了逼他早点和离罢了,绝没有想和他深聊的想法。

谁会想在和离后和前夫尬聊啊!

不都是拉着好姐妹喝酒庆祝新生吗!

虽说她一向言而有信,但在这个美好的时刻,她不想影响自己的心情,便找了个理由。

“我是说过这话,但我没说现在就要聊吧?下次吧,等我有空再说。”

程少东没有松手。

“经过上一次你拿白纸骗我签字,然后一声不吭消失的事情,我很难再相信你说的话。要是今天离开后又跑了,那我该去哪儿找你兑现承诺?”

许是有太傅身份的加持,看着他义正言辞控诉的模样,楚子婧莫名生出一丝心虚的感觉。

程少东敏锐地窥见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施展怀柔战术。

“你要和离,我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你,中途拖延了一点时间,但结果还是如了你的心意。我这么尊重你的意愿,也没有追究你之前骗我的事情,只是想和你敞开心扉聊聊,你都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三年夫妻,你真要这么绝情吗?”

和离后,楚子婧有些得意忘形,把之前坚决贯彻的心狠态度都忘了个干净。

而程少东在她面前这么低声下气的场面,她也是第一次遇到,不免心软了几分。

“那好吧,你可以给我寄信,我会认真看的。”

程少东怕她反应过来,连忙说:“那你也要答应我,不许一言不合的消失,也不许不理我,要信守承诺。”

楚子婧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语气又不耐烦了起来。

“你只要恪守本分,不做出任何逾越底线的事情,我保证不删你!”

有了这句保证,程少东才彻底放下心。

他拉开马车帘,很是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楚子婧直接假装没看见要去路边。

她刚转过身,身后就传来一阵幽怨的长叹。

“和离了,马车都都不搭了么?真是绝情啊。”

楚子婧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直接加快速度离开。

回到许鸢府内,一推开门,两声礼炮把她吓得一激灵。

她看着满屋的鲜花,眼眶一热。

许鸢怕她哭,连忙把人抱进怀里,轻声哄着。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呀,赶紧把眼泪给我咽回去!咱们姐妹今天要一醉方休,纪念这幸福的一天!”

楚子婧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才真正得到了释放。

她把眼泪蹭到许鸢衣服上,重重点了几下头。

“什么一醉方休,你又喝不过我!”

“哟哟哟,成婚三年滴酒未沾的人还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今天就让你看看,到底谁喝不过谁!”

“来!今天我非得让你明白明白,什么叫宝刀未老!”

第十九章

宿醉后,楚子婧一觉睡到了下午。

许鸢已经出府了,简单用了午膳后,她有些百无聊赖,便独自出了门,打算把前几天定好的计划做完几项。

她买了些首饰,去了趟太傅府,去见贴身丫鬟。

这两个月里,身丫鬟为她和离的事情费了很多心思,还做中间人传了很多话,估计还经常劝告程少东,她才能顺利和离。

得知两个人已经彻底和离,丫鬟也很替她开心。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楚子婧便起身告辞了。

丫鬟送她出府,却被突然出现的程少东吓了一跳,捂着心脏拍个不停。

“大人,您躲在这干什么?”

程少东的眼神越过他,直勾勾地看向了身后的楚子婧。

丫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让开身位,把楚子婧请出去。

楚子婧也被他吓了一跳。

她来之前是特意问过丫鬟,知道他今天去上朝才过来的,就是为了避开他。

谁承想他不知道从哪收到了小道消息又跑了过来。

她接下来还有两场酒局,不想在这和他拉拉扯扯,便干脆利落地要他让开。

程少东往一旁走了两步让开,她一刻也没有犹豫直接出了府。

一出门,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暴雨,街道上水深都到了膝盖。

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楚子婧都呆住了。

她今日是走过来的,没有带马车。

而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一个人走回去必然是不行的。

“需要帮忙吗?”

楚子婧一回头,就看见程少东靠在不远处的客栈,满眼关切地看过来。

她只当没听见,没有接这句话。

程少东也不觉得尴尬,自程自继续说了下去。

“上一次下这么大的雨,还是一年前吧,那天我们都在府内,你说要亲自下厨……”

他的声音混合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停,娓娓道来一些埋藏在时光中的旧事。

无处可去的楚子婧只能被迫听着他追忆往昔。

听着听着,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些画面,原本平静的心绪也开始有所起伏。

从雨说到第一次亲吻,从上元佳节说到成婚后,程少东似已沉浸其中,语气中的怀缅意味愈浓。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回忆都是美好而有趣的,可在楚子婧听来,只剩下人走茶凉的荒芜感。

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这么闲,把你马车弄来吧。”

目的达成,程少东连忙把人请上了车。

以免再被打扰,一上马车,楚子婧就闭目养神假寐了起来。

程少东没有再说话。

只要看见她坐在身边,他的心就慢慢安定了下来。

到达目的地之后,楚子婧便掏出几枚铜板递过去。

“辛苦,不用找了。”

程少东也没有推脱,笑眯眯地接了过去。

“很乐意为您ˢᵂᶻᴸ服务,之后有出行需求可以联系我。”

楚子婧懒得和他多费口舌,推开车门就要走,却被他叫住了。

“莺莺想见见你,可以吗?”

听见这个名字,楚子婧心里咯噔了一下。

第二十章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从头到尾,叶莺莺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面对叶莺莺,她的情绪向来是复杂的。

和离前,她们算得上是情敌,但她也明白她们之间不是对立的,问题的根源都在程少东身上。

那时候的她对叶莺莺是歆羡中掺杂着一丝丝嫉妒,和求而不得的无力感,不想和她走得太近,也不想和她起任何冲突。

而在和离后,她们不过是见过几面的泛泛之交,按理来说她应该礼貌拒绝的,毕竟她们之间唯一算得上的一点牵扯也被斩断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楚子婧莫明地想要赴约,想听听她到底想聊些什么。

在好奇心驱使下,她答应了,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在酒馆见到叶莺莺后,楚子婧心底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个月不见,她好像憔悴了一些,精神气色都大不如前。

对于她的变化,楚子婧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得体地同她打了招呼,行了礼。

两个人相对而坐,本就不太熟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叶莺莺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

“子婧姐姐,今天约你出来,其实是想和你道歉,对不起。”

面对她这真诚的歉意,楚子婧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连忙起身。

“九公主,莫要折煞民女,我们之间又没有发生过什么,你不用道歉的。”

听见她这么大度一点也不计较,叶莺莺眼底的愧疚神色越发浓烈。

“那天我不知道你和太傅哥哥成婚了,说了很多胡话伤了你的心,对不起。”

原来是为了这点小事。

楚子婧心中掀起些微波澜,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些怜爱。

“是我先瞒着你的,你只是说了心里话而已,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况且那时候我已经决定要和离了,你的那些话反而让我更坚定了信心,说起来我还要楚楚你,不然说不定我还没办法这么快走出来呢。”

叶莺莺知道这些话在安慰自己,但她始终跨不过心里那道坎,眼底泪光闪动。

“事情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和太傅哥哥都有责任,是我们对不起你。”

见她执意要把责任往身上揽,楚子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陷进内疚情绪中的叶莺莺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

“子婧姐姐,其实我还想告诉你,我和太傅哥哥已经说开了,以后我和他只是兄妹关系,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这猝然调转的话题让楚子婧直接愣住了。

他们两个人不应该是两情相悦,和离当天就原地在一起的感情吗?

怎么一个个的,都开始劝起她复合来了?

这个疑惑在楚子婧心头萦绕了很久,这次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和他已经和离了,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啊?”

第二十一章

叶莺莺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了。

“其实太傅哥哥喜欢我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但我一向只把他当哥哥,就一直装作不知情。后来我和邻国太子成婚了,但他几个月就朝三暮四被我发现了,我那时候很崩溃,是太傅哥哥帮我渡过了最黑暗的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他成婚了,以为他还喜欢我,慢慢就被他打动了。”

“但慢慢的,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好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看我的眼神是对异性的心动,可等我和离之后,他虽然很热心地在帮我,但我总觉得他待我和亲哥哥差不多。”

“那天我们不是聊了很多吗?最后我之所以要问你对太傅哥哥的看法,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我分不清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但听完你的话我以为我之前的感觉是错的,这才有了想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你和离后消失了,我去找他的时候才得知了真相,那是我真的非常愧疚,毕竟我的姻缘也是被他人插足,所以我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破坏了太傅哥哥姻缘的事实,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我和他的故事从那一刻起,就只能停止到到朋友层面。”

“后来再看见太傅哥哥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你,我从他的眼里找到了他当初喜欢我的感觉,这才明白原来我之前的第六感是对的,他确实不喜欢我了,他有了新的家,慢慢走出了过去的阴霾,开始了新的人生,一切本该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却被我这个变数改变了故事走向,子婧姐姐,你说我怎么能不愧疚呢?”

听到最后,楚子婧心上像是被投下了巨石般掀起了风浪。

她没想到从叶莺莺的视角来看,居然会是这么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虽有震惊,但她并不觉得这些就是事实。

毕竟爱情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如果程少东真的喜欢她,她会一点都察觉不到吗?

所以面对叶莺莺苦口婆心的劝慰和解释,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应。

“无论他对你的感情究竟是爱情还是亲情或是友情,在我看来,都比对我这个发妻要深沉得多。我之所以要和他和离,也不全然是因为你的出现,还有从前大大小小各种事情的积累,让我看清了婚姻的本质,才彻底失望了。”

看着她平静地道出事实,叶莺莺也深有感触。

那些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劝告止于唇齿之间。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楚子婧看着她微红的眼眶,轻叹了一口气。

“公主,这件事说到底都是我和程少东的私事,你是无辜的,本就不该被牵涉其中。现在我和他和离的事情已经成了既定事实,我这个当局者都能释怀走出来,你这个旁观者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放下一切过好属于你的人生吧,你和我都还来得及重新开始。”

这场虽然结束了,但叶莺莺心中情绪久久未能平复。

她一个人在椅子上缓了很久,才读懂楚子婧话里的意思。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刹那间,那些堆集在她心头的黑云浓雾都散去了。

她起身走到隔壁的包厢,推开了门。

房间里安静极了,看着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的程少东,她轻轻叫了他一声。

“太傅哥哥,你还好吗?”

第二十二章

方才两个人的所有对话,都一字不漏地传入了程少东的耳中。

他并不好,但在叶莺莺面前,他收敛起了所有情绪,故作镇定。

“我没事。”

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动,叶莺莺很快就察觉到了。

她低下头,在他对面坐下,想了很久才找出几句安慰的话。

“子婧姐姐的心情,我能体会。虽然不知道你们在一起这三年发生过什么事,但想来应该让她很不快乐,所以她才想结束这一切重新开始。太傅哥哥,既然她放下了过去,那你也不要再纠结了。”

叶莺莺说的道理,程少东又何尝不清楚?

只是他明白,楚子婧在婚姻中感受到的痛苦和绝望,都来源于他。

他是造成这个结局的罪魁祸首,有什么资格谈放下呢?

再多的宽慰对他而言都是毫无作用的。

他也不想让叶莺莺再为他烦忧,便岔开了话题,说要送她回去。

临别之际,叶莺莺问了他一个问题。

“太傅哥哥,你能放下子婧姐姐吗?”

能吗?

不能吧,程少东想。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感伤的笑容,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坚定。

“她喜欢了我七年,我虽然娶了她,却从来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好好对待过,所以失去她,不过是我应得的惩罚。三年夫妻,她已经成了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不管她是讨厌我还是恨我,我都想再试一试,无论结局,只听从本心。”

叶莺莺没有再劝,抬起手挥了挥,嘴角露出一个真心的笑。

“太傅哥哥,楚楚你这些年的关照,也祝你最后能得偿所愿。”

同所有朋友一一道别后,楚子婧收拾起了行李,准备继续那趟未完成的江湖之旅。

许鸢送她到城门口,抱着她不肯撒手。

“出去浪迹江湖记得万事小心,有什么事就赶紧给我寄信,碰到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记得粘着我,要是玩累了想休息又找不到落脚地,就直接回来,我府中永远欢迎你……”

听着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楚子婧满脸都是无奈。

“我是去闯江湖,又不是远嫁去了他国,阿鸢,你能不能别这么多愁善感?”

简单几句话就破坏了离别的气氛,许鸢忍不住掐了掐她的嘴。

“我只是担心你又玩疯了,那我不得多嘱咐几句吗?”

两个人像小朋友一样吵了几句,眼看着城门要关了,这才依依惜别。

楚子婧刚要走,许鸢突然追了出去。

“阿宁,不好了,我刚刚看到一个人,背影好像程少东!”

一句话,成功让楚子婧升起了戒备。

她下意识地环程了一圈,没有看见那张熟悉的脸,这才微微放心。

“看错了吧你。”

“极有可能就是他,千万小心!”

楚子婧半信半疑。

她的行程没有和任何人透露过,程少东怎么可能知道呢?

她还在揣测着,身后传来的一道熟悉的声音直接揭开了谜底。

“这位姑娘,麻烦让一让。”

听到这声音都瞬间,楚子婧的身体就僵住了。

她一脸麻木地转过身,就看见了程少东正站在她身后,装出一脸惊讶的样子打起招呼。

“阿宁?好巧。”

第二十三章

巧不巧的,两个人心里都门儿清。

楚子婧也懒得陪他演戏,眉头紧拧。

“你为什么会出城?”

“浪迹江湖啊,阿宁,我浪迹江湖,你也浪迹江湖,你这么关心我吗?”

楚子婧无言以对,放弃交流回到了马车上。

不承想程少东也跟着坐了下来,还在她质疑的眼神中咳嗽了一下。

“阿宁,我刚跟圣上辞了官,银子也捐给了百姓,没钱浪迹江湖了,看在夫妻一场,借我马车坐坐罢。”

楚子婧只觉得头很疼,

“我们已经和离了,各自安好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呢?”

看着她激动的样子,程少东知道她应该是有些生气了,心情瞬间低落。

“你答应过我要好好聊聊的,可你一句话也没说又要离开,我只是担心你又消失了。”

楚子婧无语望苍天。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他,一本正经,和颜悦色。

“好,你想聊些什么?现在就聊吧,我乐意奉陪。”

“你是看到了那些画像,所以才决定和离的吗?”

程少东先问出来那个不得其解的问题。

楚子婧没有犹豫,很诚实地回答了他。

“是,也不是。这个念头很早就有了,画像只是引燃物罢了,就算没有看到画像,之后的某一天,我忍受不了后也会提出和离的。”

她这笃定的语气让程少东心间又生出愧疚来。

“我做的不够好,你对我有这么多不满,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楚子婧瞥了他一眼,语气风轻云淡。

“你不也没告诉我,你喜欢叶莺莺吗?我只是模仿你,选择了沉默罢了。”

见她到现在还在误会,程少东急着解释了起来。

“我是喜欢过她,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成婚后我在慢慢放下她,想好好和你一起过日子……”

楚子婧不太想听他这些无力而苍白的话,直接打断了。

“我不关心你是什么时候放下她的,也不关心你对我有没有真心。因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为不值得的事情耗费心神,你懂我的意思吗?”

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决的双眼,程少东只能把那些准备了很久的解释咽回肚子里。

他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眼底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和黯然。

楚子婧根本不关心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她只庆幸世界又安静了下来,闭上眼睛,预备好好休息休息。

程少东偏过头,看着近在咫尺那张宁静的睡颜,百转千回的激荡心境慢慢平复下来。

她这么抗拒他提起过去,他只能作罢。

可这并不代表着他要放弃。

两个时辰后,马车到达了邻城。

楚子婧刚要下车,瞥见程少东又站在身后,免不了横了他一眼。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还要缠着我吗?”

“也不算说清楚了,只不过是把成婚后的事情一笔勾销了。可再往前那七年和往后余生,我们还有得聊,不是吗?”

“不就是我暗恋了你七年,和和离后各走各的余生吗?有什么好聊的?”

第二十四章

程少东静静地看着她。

明明两个人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事,可现在再看到她,他脑海里浮现出的她掀开盖头羞涩看着他的那一幕。

那时候,他便知道了她的喜欢,她的追逐。

只不过这一次,换他来追逐着她的脚步了。

“过去已成定局,可未来是不确定的,阿宁,不要这么早就下定论。”

时隔七年之久,楚子婧再听见这句话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抬起头,看着他负手站在她身前的模样,脑海里那些尘封的记忆松动了。

那年新婚夜,他掀开她的盖头,语气冷淡,“我对女色没兴趣,所以,你我只会是表面夫妻。”

那一刻,她眸中有过失落,可下一刻,眼神却又亮萤萤的。

“现在你是还没喜欢上我,可未来是不确定的,太傅大人,不要这么早就下定论。”

谁也没想到,兜兜转转多年后,这句话会穿过时空再次落到两个人耳畔。

只是两个人的角色,已然调转。

十月的长安气温慢慢降下来,秋风拂来,吹散了满身疲惫。

楚子婧一边拿起行李,一边往客栈走。

结果刚进去,又和程少东迎头碰上。

一次两次是巧合,到了第三次楚子婧实在忍不了了。

“这么大个地方,这么多客栈,别告诉我又是赶巧!”

面对她愤怒的指控,程少东面不改色。

“巧合,也分天意和人为,无论是哪一种,只要能碰上,不都需要运气吗?可能我就是运气好,和你有缘呢?”

楚子婧按了按眉心,提起精神。

“如果我们真的有缘分,会走到和离这个地步吗?不要睁着眼说瞎话骗人了,程少东。”

“有没有可能我们的缘分,就是从和离后才开始呢?”

他说得有模有样,但楚子婧只觉得他在信口雌黄,忍不住嘲讽了两句。

“那我还说我们的缘分在和离那天就用尽了呢!现在都是孽缘!”

程少东很是赞成地点了点头。

“也算是孽缘吧,但那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不是你七年前一直制造各种偶遇,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就不会把你当做成婚的第一选择,也不会产生这么多纠葛,缠缠绵绵到了今天。既然你觉得从前你求来的孽缘都耗尽了,那我很乐意学习你从前持之以恒绝不放弃的精神,重新续期我们之间的缘分。”

在楚子婧看来,她偷偷喜欢了程少东四年这件事,简直就像案底一样留在了人生档案中。

尤其是听他本人说起这些事,她很难不恼羞成怒。

“你就只会翻旧账吗?”

第二十五章

“我还会制造各种偶遇。”

楚子婧快要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气笑了。

“我是做错了什么要被你缠上!”

程少东目光沉沉地看向她,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你错在七年前不该招惹我,阿宁。”

楚子婧难得赞同了他一次。

她握了握拳,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尝试和他理性交流。

“那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我不是故意缠着你的,一切都是缘分使然,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见他还在拿这些玄而又玄的借口做挡箭牌,楚子婧彻底没耐心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好,你喜欢说缘分是吧?那我们就赌一把,看看究竟是不是天意!”

程少东目光一凝,语气里出现些微疑惑。

“赌什么?”

楚子婧看了看时间,说话像在算盘上拨珠子,语速极快。

“坐上客栈门口两辆反方向的马车,一个时辰内你找到我,那我就信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

“那我要是找到你,有什么奖励?没找到你,有什么惩罚?”

楚子婧就等他问这一句。

“奖励和惩罚一样,失败的一方答应另一方一个要求,并严格执行就好。”

程少东了然地点了点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直接把自己的要求提了出来。

“如果我赢了,只要你给我一次机会,一次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没有听到重新在一起几个字,楚子婧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脸怀疑地看向他。

“你这么笃定你能赢?”

程少东笑了笑,没有说话,,用转身的举动告诉了她答案。

“你不先问问我的要求吗?”

背着她,程少东举起手挥了挥。

“不需要知道。”

因为他胜券在握,志在必得。

程少东直接叫了辆马车,然后上了车,眺望着长安的万千星火。

一个时辰,他没找到她。

两个时辰,他没找到她。

三个时辰,他重新回到了客栈,却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原地。

静静的看着远处。

对于这个赌,他其实没有十分把握。

他相信他和楚子婧的缘分未尽,所以凭着本能回到了这里。

很快,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站直身体,垂下双手,回身看去。

正好迎上一道震惊的目光。

是他的阿宁。

她果然回来了,

而他,也赌赢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