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战火中的众生相:在废墟与饥荒中记录、坚守与抗争
8 月 21 日,哈马斯释放停火信号后,以色列仍宣布开启夺取加沙城的军事行动第一阶段。这意味着,加沙城 100 万在 22 个月战火中挣扎的平民将再度陷入极端危险,而因饥饿死亡的人数已攀升至新高。
过去一个多月,澎湃新闻采访了加沙民众、国际援助人员、医生、以色列民众与官员、联合国官员等数十人,试图通过他们的讲述,拼凑出战火下加沙的真实面貌。
凝固的创伤与记录的使命
在加沙努赛拉特难民营的废墟中,巴勒斯坦摄影师苏海尔・纳萨尔(Suhail Nassar)始终难忘一个瞬间:一名失去父亲的男孩静默站立,眼神平静地看着医务人员徒劳地抢救父亲,没有哭喊,也没有逃离。这个未公开的画面,成了这场持续 22 个月战争中刺痛他的记忆之一,也映照着 2023 年 10 月 7 日以来 200 万加沙人的集体伤痛。
纳萨尔每天举着相机记录一切,既有日常,也有灾难瞬间。他希望外界不仅看到暴力与死亡的规模,更能看见人们在帐篷与废墟中展现的坚韧。“我想让世界知道,他们依然是人,仍在坚持。这是对全人类的打击,是一场关乎所有人的种族灭绝,每个人都该共同抵抗。”
据哈马斯附属卫生部门统计,超过 6.1 万名巴勒斯坦人在战争中丧生(含武装分子),但真实伤亡可能更高 —— 许多尸体埋在废墟下,不少死者未能送至太平间,更多人因基础设施崩溃、饥饿、疾病和缺医少药死去。卫星图像显示,加沙多数房屋与基础设施遭严重损毁,学校、宗教场所、博物馆、医院几乎无一幸免。
尤其令人震惊的是,今年春天第二次停火协议破裂后,饥荒愈演愈烈,已有数百人饿死,其中多为儿童。纳萨尔批评国际媒体常将加沙当作政治标题,而非人道主义灾难 —— 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被忽略的生命与故事。“加沙人的声音很少被直接听见,他们只能靠社交平台一点点传递真相。” 他说,“这些故事和影像不只是战争记录,更是生命、家园与梦想被摧毁的见证。若人们转身不看、选择沉默,就是在参与杀戮。”
被撕碎的日常与无尽的逃亡
阿斯玛(Asmaa)总在心底回望战前生活 —— 那像一场遥远而温暖的梦。她曾有幸福的家庭,和家人经营着一家咸味饮品公司,生活稳定富足,充满聚会、美食与笑语。2023 年 10 月 7 日,火箭弹的巨响撕碎了黎明,也毁掉了她拥有的一切。
那天清晨,阿斯玛住在父母家,正和母亲商量送孩子上学、采购、共进午餐的计划,密集的发射声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起初以为是短暂军演,可轰炸持续半个多小时,窗外满是 “真主至大” 的呼喊。全家人聚在客厅,惶惑不安。
通过电视与社交媒体的碎片信息,他们逐渐意识到事态严重 —— 哈马斯武装分子当天对以色列发动的 “阿克萨洪水” 突袭,注定会招致猛烈报复。“他们一定会把我们彻底摧毁。” 阿斯玛低声说。
事后以色列官方通报,这场突袭属恐怖攻击,哈马斯向以色列发射密集火箭弹,造成至少 1300 名以色列人死亡,劫持 130 至 150 人为人质。同日,以色列宣布进入战争状态。
这并非双方首次冲突。1967 年第三次中东战争后,以色列长期占领加沙;2005 年撤出后,冲突仍断续发生。2006 年哈马斯赢得巴勒斯坦选举,次年通过内战夺取加沙实际控制权,局势更趋紧张。2007 年起,以色列与埃及对加沙实施全面封锁,经济凋敝;哈马斯则通过地下隧道越境袭击、发射火箭弹,以军以 “铁穹” 拦截并定点打击,冲突循环往复。
但阿斯玛说,这一次截然不同。从前的战争,轰炸只是偶尔打断生活,一两周便结束;如今,战争持续 22 个月,强度始终未减,加沙已没有完整的房子、店铺、公司、工厂,正常生活的痕迹荡然无存。物价飞涨,安全秩序被帮派、黑市和盗贼掌控,恐惧无处不在。
和多数加沙人一样,阿斯玛一家被迫逃亡。他们从北部逃往南部代尔巴拉赫,父亲与两个兄弟逃往更南端的拉法。战争初期通讯中断,数月无法相见,直到亲人再次撤离才团聚。父亲后来被确诊结肠癌,他们隐瞒病情,最终通过世界卫生组织将父母送抵阿联酋治疗。送别那天,既是艰难的分离,也让他们稍感安慰 —— 至少父母不必再承受加沙的苦难。
作为母亲,阿斯玛最大的挑战是保护孩子少受创伤。但孩子们接触的同伴、周遭剧变的环境,都在侵蚀他们的心灵。“生活骤然崩塌 —— 没有隐私、失去稳定、心灵不得安宁,这一切每时每刻都在伤害心理健康。” 她觉得,没人能在这场灾难后完好如初,“它改变了每一个人”。
被摧毁的人生与异化的社会
45 岁的巴勒斯坦作家马哈茂德・阿萨夫,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他曾耗费 35 年收集 3 万册藏书,那是他的精神栖居地,如今却成了考虑变卖维生的最后资产 —— 甚至有人提出买下这些书当燃料。“我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真的开始考虑这个选择。”
阿萨夫是巴勒斯坦作家联盟与国际学者组织成员,拥有开罗大学数学、法律学士学位,教育原理硕士与教育规划博士学位,战前是高中数学教师、国际人道主义法认证培训师,出版 25 本著作,发表 90 篇学术论文。
但战争摧毁了学校,让他失去工作;国际法培训项目因机构撤离失效;笔记本电脑不知所踪,即便找到,加沙也没有电和网络,写作无从谈起。“这场战争彻底颠覆了我的人生。从前自给自足、受人尊敬,如今只能乞求援助,只为让孩子吃上饭。我们虽生犹死。”
22 个月来,阿萨夫多次流离:2023 年 11 月从加沙城逃往南部拉法,5 个月后迁至中部代尔巴拉赫,在帐篷住了 10 多个月。他卖掉所有值钱物品,耗尽积蓄,采访后不久又因空袭再次逃亡。
最沉重的打击是母亲的离世。2024 年 5 月,母亲在帐篷中因缺医少粮去世。“我是她唯一的孩子,多想让她安享晚年、治好病,可战争让我什么都做不了。” 那天,他在医院没能挽回母亲,整夜靠在停尸房墙边。第二天,他卖掉妻子的金戒指买了墓穴,亲手埋葬母亲。如今回到加沙,却连扫墓都成奢望。
妻子曾差一步完成硕士学位,却因流离、断网、与导师失联而搁浅。“我们最大的恐惧是未知 —— 杀戮、流亡、死亡。这种痛苦,外人永远无法体会。”
阿萨夫感到对孩子的教育彻底失败:他们行为异变、心理恶化;战争期间毕业的年轻人前途渺茫;年幼的孩子想玩耍,却被炮击恐惧阻断;年长的拼命寻找国外奖学金,渴望逃离。
他还观察到,战争摧毁了社会结构,人与人之间裂痕深重。联系变得稀薄,关系只剩利益交换。“如今,人际往来成了卖家与买家、剥削者与需求者的交易。没有什么是免费的。拥有太阳能设备的人,会向别人收手机充电费;甚至有人出售亲属的坟墓。”
用记录抵抗遗忘
对纳萨尔而言,2023 年 10 月 7 日后的每一天,都在与时间赛跑:寻找安全之地、安置家人、获取食物与水,同时赶在一切消逝前记录眼前的一切。“失去同事和朋友,是这场种族灭绝的一部分,也是每日必须面对的现实。我允许自己悲伤,但第二天必须回到现场 —— 这是我的使命,以这种方式拒绝让逝者被遗忘。”
战争中,纳萨尔多数时候没有相机,只能用手机拍摄;有时连手机都没有,就用文字书写。他坚信,只有写作、摄影与报道结合,才能拼出完整的故事。
他面临的最大挑战是电力与网络缺失、道路被毁导致出行困难,以及持续的攻击威胁。至今,已有超 200 名记者在这场战争中遇害,超过两次世界大战、越南战争、南斯拉夫战争和阿富汗战争遇难记者的总和。他清楚,自己可能是下一个。
不久前,他的好友、半岛电视台记者阿纳斯・沙里夫(Anas Al-Sharif)与四名同事在以色列空袭中丧生。以色列国防军称沙里夫是哈马斯某小组头目,负责对以发射火箭弹,但半岛电视台与沙里夫生前均否认这一指控。
“他谦逊、勇敢、勤奋,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战争爆发后坚守北部最危险地区,如实报道,不顾以军威胁。” 纳萨尔说,“他是榜样。只要战争不停,危险就不会消失。但如果是全世界必须看到的真相 —— 大规模流离失所、轰炸与灾难的后果,我就会前去拍摄、记录。”
拍摄时,纳萨尔会向被摄者解释意图:有人希望故事被讲述,有人因痛苦而漠然,有人愤怒或恐惧 —— 他们知道记者是以军目标,不愿其靠近。
“摄影无法阻止战争,但能揭露真相,让掌权者难以忽视,迫使他们行动。我始终相信,这些微小的努力终将带来改变。”
遇害前,沙里夫在社交账号留下话语:“我亲历了痛苦的每一面,从未犹豫传递事实。愿真主作证:那些沉默者、接受我们被屠杀者、对我们妇孺遗体散落街头无动于衷者,都未曾阻止这场持续一年半多的大屠杀。不要忘记加沙。在你们祈求宽恕的祈祷中,也不要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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